“沉郁顿挫”的意思是什么？

沉郁顿挫是杜甫诗歌的一个主要标签。但到底什么是沉郁顿挫？

“沉郁”还能按照字面意思理解，但“顿挫”如果按照字面意思理解就会比较复杂。尤其是作为一种诗歌风格，是如何表现的，这是个问题。

首先明确一下概念：沉，是指情感的深沉；郁，是浓厚之意；顿挫，是表达的跌宕起伏。

沉郁是情感类型，顿挫是表达特点。

那么这个沉郁顿挫是如何体现的呢？我们以最经典的《登高》为例。

第一句，风急天高猿啸哀，渚清沙白鸟飞回。

第一句环境渲染：深秋时节，野外登高，狂风呼啸，吹散头顶层云，无尽长天悬挂，人在高处也无法将自己显得高大，只会越觉自己渺小；一声声猿啸，尖厉凄惨，夹着风声，时近时远，让人产生无穷的联想，感叹这深秋的肃杀。远岸，水浅滩露，石白草枯，正是禽鸟落脚之处，但既无啄饮之物，也非久留之地，所以在盘飞几周之后选择继续前行，怎奈疾风打头，处处是逆行，又只能在此处落脚歇息，犹豫不决时，只能飞回低旋。

此节开篇用环境描写营造出一幅凄清悲凉的秋景图，色调冷肃，声音尖厉低沉，主体渺小而无奈。此联通过几个典型意象渲染出一种悲凉的氛围，写出一种大背景，情感虽隐而不发，但已有些许凉意渗透出来；虽境界不俗，却也是诗人的正常操作。

第二联，无边落木萧萧下，不尽长江滚滚来。

此句承接上联，情感开始慢慢透出，落木写生命凋零，之所以是“木”而不是“叶”，欲写凋零之身不由己，秋天叶落是生命本然，但木落则是强力之“风急”所致，与诗人之身世经历开始互相映照，尤其是“无边落木”所造成的空间上的延展，“萧萧”带来的听觉侵袭，给读者带来一种肃杀感和悲壮感，不得不引人观照自身，思考自己的生命境况。但情意尚不透彻，仍隐含于胸间。

而“不尽长江滚滚来”一句，则将这种悲伤感慨揭示尽然——当强力骤至，弱小的生命不得不随风飘零时，个体短暂而无奈，毫无救赎的可能，而眼前无尽的长江正滚滚向前，不可遏制，无法阻挡，似乎包容，又尽是冷漠。

不尽的长江与无边的落木，形成时间上与空间上的决然对立：空间陨落而时间无情，个体渺小和宇宙的永恒形成对比，一种被抛弃的伤感突然涌现，天地间，无人逃脱。情意尽显，但还只是感物伤怀层面，未涉及自身。

第三联，万里悲秋常作客，百年多病独登台。

此句写切肤之痛。由外在客观引起的感伤转入自身遭遇引起的悲伤。在这样的季节环境中，在这样的万物凋零氛围中，一个人缓缓出镜，他的遭遇，使得即使有人与他同处一处，共生悲感，但苦楚的感觉是远远不及的。因为诗人离家万里，漂泊无依，晚年孤苦，身体抱恙，病痛缠身。

谁能比我惨？

此句已经将内心浓烈的情绪强烈表达出来了，以抒情程度来说，已经到达了一个高峰，普通人无法再于此为甚，很难再有深入，是为一顿。

第四联，艰难苦恨繁霜鬓，潦倒新停浊酒杯。

高峰之上难有高峰，但杜甫终究是不同，艰难苦恨一句，将个人悲伤与家国动荡联系在一起，不仅写出了命运的无常，更写出命运不可承受之重，痛苦随之加深一层；

情感也由漂泊羁旅、思乡孤苦升华为家国民生、天地悲悯的深沉情怀：时代的巨轮碾过个人的悲苦，让苦楚加倍。是为二顿。

个人加社会，孤苦加国破，这已经是苦的最高层级了，普通人无法更上层楼了，但杜甫最后一句，却能人所不能，写人所不能写——“潦倒新停浊酒杯”。痛苦层面既然已经写到极致了，那么就将笔触由写痛苦转向写痛感——如果有一个人身世经历都和我一样，那么我还有一点比他惨——他还可以借酒消愁，可以麻木地痛苦；而我因病之故，无法饮酒，只能清醒地承受这份痛苦。

苦的层次或许一样，但痛的感觉却判若云泥。

于不可能处添羽翼，于走投无路处辟新途，让情感陡然飞升，跨过一座高峰后又见高峰，让人忍不住泪崩，是为三顿。

所谓顿挫，就是跌宕起伏。而能把情感写得如此跌宕沉郁，非杜甫莫属。